土匪現(xiàn)象是舊中國的國情之一，鄉(xiāng)下的土匪多如牛毛。毛澤東長期從事農(nóng)民運動，在我黨第一代領導集體中，也許沒有人比他更了解農(nóng)村，更了解土匪了。
在新中國成立初期的剿匪斗爭中，我軍共剿滅土匪260余萬。對毛澤東來說，這260余萬絕非只是一個抽象的數(shù)字，而是相當具象的人。從他關注過的6個土匪身上，集中體現(xiàn)了剿匪斗爭中黨對各類不同土匪的不同政策。
先從藏族匪首項謙說起。為讓這個桀驁不馴的頭人歸順，青海省委、西北局和中共中央之間的來往電報達20多份。時任西北局第二書記、西北軍區(qū)政委的習仲勛自始至終指揮對項謙的勸降工作。毛澤東曾當面對他說：“仲勛，你真厲害，諸葛亮是七擒孟獲，你是九擒項謙??！”
實際上，對項謙的勸降是17次，加上進剿后的1次，共18次。
項謙是昂拉（青海尖扎縣一藏族部落名）第十二代千戶（世襲官職，金設，元襲，明廢，唯封少數(shù)民族頭人）。1949年9月，我1軍進軍青海，軍管會明確宣布承認其千戶地位，一切照舊，項謙表示愿意合作。但在見到“青馬”（馬步芳）殘余送來的金銀和槍支后，他見利忘義，被匪特委任為“西北反共救國軍”第2軍軍長，發(fā)動叛亂，四處劫掠，攻打我區(qū)、鄉(xiāng)政府，殺我干部和解放軍官兵。項謙的背信棄義激起一片喊打之聲。
“不能打！”打項謙的計劃被習仲勛斷然否定。不謀全局者不可謀一域。1950年夏天，18軍將要進軍西藏，敵特正大造解放軍要殺藏族的謠言，如果在青海對項謙興師動武，正中其下懷。他打電話給青海省委書記張仲良反復叮囑：“對項謙，要采取十分慎重的和平方式解決，政策應該更為寬大。萬萬不可擅自興兵，只有在政治瓦解無效以后，才能考慮軍事進剿，但也必須請示中央批準后始可行動?！薄 ?/p>
從1950年9月到1951年8月，青海省委、政府先后6次派人勸降項謙，不僅毫無效果，其氣焰反而更加囂張，居然進攻我駐軍，很多人因此沉不住氣了，要求出兵。習仲勛答復：“千萬不要打。要請喜饒嘉措大師做工作。”
喜饒嘉措在佛學界享有極高聲望，達賴、班禪均尊之為師，蔣介石、楊森等無不待為上賓。第七次勸降由他親自出馬，可項謙竟將他晾在一邊，置之不理。9月1日，藏傳佛教領袖班禪的代表和塔爾寺代表一行10人，手持班禪等人的聯(lián)名信，前往昂拉進行第八次勸降。勸降代表愿對其吃咒具結，項謙竟以辱罵作答，罰勸降代表在太陽底下曬了3個小時，且派人持槍埋伏在路上，企圖謀害勸降代表，因密泄未遂。
項謙的大逆不道，引起正在西寧參加青海省各族各界代表會議的各千、百戶，盟、旗長及宗教首領的公憤，強烈要求政府出兵剿滅項謙。省委書記張仲良也堅決主張打，報告西北局，要求出兵，并言已做好出兵準備。 9月11日凌晨，習仲勛以西北局名義復電青海省委并告張宗遜（西北軍區(qū)主持工作的第一副司令）并報中央，強調(diào)“未得中央復示前，萬不可擅自興兵?！薄皩ι贁?shù)民族特別是藏族部落開頭一槍是很難決定的。”“即使打了勝仗也傷民族感情?！迸u青?！皩Π豪瓎栴}早做宣傳是不策略的”，“會陷自己于被動”?！ ?/p>
青海省馬上對出兵叫停，進行第九次、第十次勸降，項謙竟集中近2000騎兵向勸降代表示威。青海省委再次請求出兵，習仲勛答復：“現(xiàn)時爭取和平解決于我政治上甚為有利，萬一和平解決不成，這樣做好了，才給軍事進剿造成必有的政治條件。”于是又先后進行了6次勸降，可項謙依然故我。至此，已勸降16次了，還繼續(xù)嗎？按照習仲勛的指示，又派出了第十七次勸降代表團，結果還是被拒絕。
此時，昂拉部落內(nèi)部的藏民也忍受不了項謙了，其參謀長、隆務寺經(jīng)師誠勒活佛逃出來，找政府請求出兵征討。西北局請示中央，4月13日，中央指示：“昂拉匪部經(jīng)17次爭取，仍怙惡不悛，應堅決予以殲滅。”并指出，“軍事清剿還是為了進一步政治爭取項謙，只要項謙懸崖勒馬與匪徒脫離關系，人民政府仍予以寬大處理，保護其生命財產(chǎn)和千戶職位。”
5月上旬，我1師師長羅坤山指揮部隊全殲項謙匪部，項謙丟下家人，逃到同仁縣南乎加該的森林中。尖扎工委準備了兩手，一面派人繼續(xù)爭取，如爭取不成，另派人殺之?！肮伯a(chǎn)黨不能這樣做！”習仲勛得報后立即追問：“準備殺項謙的人是否派出去了？如已派出馬上召回?！泵鞔_指出：“我們過去十七次爭取項謙，以至于以后進剿項謙和現(xiàn)在又繼續(xù)盡力爭取項謙，都不是因項謙一人，而是更多的藏族頭領，也主要是爭取更多的少數(shù)民族部落……”尖扎工委派其11個被我寬大釋放的親信帶著其家屬信前往說降。項謙見人見信，老淚縱橫，于7月11日帶著10個保鏢下山向青海省人民政府投降。此后，項謙歷任尖扎縣縣長、黃南自治州副州長。
對少數(shù)民族匪首特別寬大，毛澤東特赦貴州布依族女匪首陳蓮珍（陳大嫂）又是一段佳話。她年輕時被譽為“布依第一美人”，能騎大馬，打雙槍，多次從我圍剿中脫身，被抓獲后群眾紛紛要求殺之。時任西南軍區(qū)副司令員的李達在向毛澤東匯報時說到此事?！安荒軞ⅲ 泵珴蓶|打斷他的話說：“好不容易出了一個女匪首，又是少數(shù)民族，殺了豈不可惜？人家諸葛亮擒孟獲，敢于七擒七縱。我們擒了陳大嫂，為什么就不敢來個八擒八縱？連兩擒兩縱都不行？總之，不能一擒就殺！”陳蓮珍被赦免后，勸降了20余名土匪，其中5名匪首?！ ?/p>
“云南王”龍云是彝族人，在香港聲明反蔣擁共，其唯一留在國內(nèi)的第三子、昭通“尹武縱隊”司令龍繩曾也宣布起義，被我任命為昭通警備區(qū)副司令員，但他暗中接受了蔣介石委任的“滇東軍政長官兼滇黔川康剿共總司令”之職，網(wǎng)羅土匪，發(fā)動叛亂，在攻打警備司令部（43師兼）時被擊斃。龍云時為中央人民政府委員，全國政協(xié)委員，國防委員會副主席，其子被打死，上下都不好交代，一直報到毛澤東那里。毛澤東批示：“這件事，派龍云主席回云南處理?！饼堅苹氐嚼ッ鳎樕F青，一言不發(fā)，看到蔣介石給龍繩曾的委任狀和他們之間的來往電報后，終于開口說了一句話：“我這個兒子很壞?！薄 ?/p>
對漢族土匪，毛澤東也是按政策區(qū)別對待的。他點名“一定要活捉”的匪首是井岡山的蕭家璧。此人是遂川縣大土豪，從毛澤東上井岡山時就與紅軍作對。錯殺袁文才、王佐后，他占領了井岡山直至江西解放，一生殺人無數(shù)。1949年8月，毛澤東指示在江西剿匪的48軍：“一定要活捉蕭家璧，不要死的?！?42師將其活捉，11月11日在遂昌公審處決?！ ?/p>
毛澤東批示要保的匪首是“湘西王”陳渠珍。此人是個亦官亦匪，功罪分明的人物。作為湘西土匪的領袖，他橫征暴斂，同時又給湘西人民做過一些好事。賀龍率紅二軍團長征時，他一面讓開一條路，一面又尾追不舍。湘西解放時，經(jīng)湖南省委和47軍多次勸降，特別是在賀龍帶口信后，他宣布起義，被增補為全國政協(xié)特邀委員。在京開會期間，毛澤東曾宴請并專門召見他，贈予抽水機等幾十件農(nóng)業(yè)機械，鼓勵他為建設湘西作貢獻。而在鎮(zhèn)反時，有人要把他當反革命鎮(zhèn)壓，毛澤東批示：“陳渠珍是湖南省人民政府委員，對他的處理應取慎重態(tài)度，不要輕率處理致使我們陷入被動。”這個批示救了他一命?！ ?/p>
大名鼎鼎的“雙槍老太婆”趙洪文國是毛澤東想保而沒法保的一個匪首。她是遼寧岫巖縣人，一個腰插雙槍充滿傳奇的抗日英雄，抗戰(zhàn)時期的著名新聞人物，其隊伍曾被聶榮臻編為晉察冀軍區(qū)第五支隊，國共雙方的領導人都與她有交往。重慶解放前夕，蔣經(jīng)國請她出山，留在“敵后”與共產(chǎn)黨打游擊。70歲的她在四川什邡拉起土匪隊伍，殺了我200多名農(nóng)會積極分子和群眾，兩次攻打什邡縣城，被我179師537團活捉。報到北京，周恩來打電話為之說情，但被殺的200多人的家屬不答應，終被槍決。毛澤東批示，善待其家屬。隨即將其家屬釋放?！ ?/p>
（江永紅 本文摘編自《灰霾1950—新中國大剿匪秘密檔案》，該書上部已由黃河出版社出版，下部即出。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