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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紅軍第一叛將”龔楚如何得以回鄉(xiāng)?
2014年11月6日 16:07
來源:鳳凰網 作者:本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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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都聽宗叔的”

1979年春天,龔洪永見到了這個姓鄧的年輕人。對方代表龔楚,邀請他去香港面談。

龔洪永瘦瘦高高,和龔楚頗有幾分神似,兩人同族不同縣。他從小就常聽到龔楚的名字,但大家似乎都閃爍其詞。退休前任廣東省清遠市直屬機關工委書記的他告訴《中國新聞周刊》,乍一聽龔楚的邀請,他并不想去。“那個時候韶關也沒開放,比較忌諱跟香港有關系,尤其我在縣委工作,比較小心這些事情?!钡饝獣紤]。

第二天,他將此事向時任樂昌縣委書記蔡森林作了匯報。蔡是印尼歸僑,早年參加革命,建國前便聽說過龔楚?!安虝浉艺f,這是好事情,你答應他,去吧?!辈躺诌€指示縣委統(tǒng)戰(zhàn)部,辦理報批手續(xù)。

龔洪永來到長來鎮(zhèn)了解情況,得知龔楚曾有一大片地,解放后,房產被征用,成了鎮(zhèn)政府所在地,龔家的祖墳也在文革期間被破壞。

經省里批復,1979年夏天,龔洪永只身赴港。去之前,他心里有些沒底?!安恢朗裁丛挳斦f,什么話不當說。怕話說重了,他會生氣,說輕了,他又聽不懂?!?/p>

時年78歲的龔楚患有白內障,眼睛看不清,但仍保留著軍人的習慣,站起來時腰桿挺直,坐時兩腿微分,腰板筆挺。龔洪永不知道如何稱呼他,便叫他“龔將軍”。

龔楚問了他父親、母親的姓名,叫孫子從樓上搬來當年帶出來的三本族譜,讓妻子王慶玲從第一本翻起。

第一本翻完了,沒有龔洪永父親的名字?!拔耶敃r心都涼了,怕他以為我是騙子。”

幸好,在第二本里翻到了。霎時,龔楚淚流滿面,抱著他痛哭。按照族譜,38歲的他比龔楚大一個輩分,因此龔楚管他叫“宗叔”。

龔楚說,這些年樂昌曾有人來香港,想見他,但他都沒有見。一來,他不信任外姓人;二來,就是樂昌人征了他的房子,毀了他的祖墳,他很惱火。他想過回內地,但顧慮很大。他不了解內地的政策,不知道回去會不會被清算。

龔洪永說:“我是你的叔叔,那你就要聽我的?!饼彸c點頭:“好,都聽宗叔的?!彼嬖V龔楚,祖墳已經修好了,但用作鎮(zhèn)政府的房子和土地是收不回來了?!拔艺f,你龔楚戎馬一生,舊屋址拿出來做鎮(zhèn)政府所在地,有什么不好的?至于你的田地,你也不會回去耕田,分掉就分掉了。錢財都是身外物,你這么大一個官員,有什么想不通的?”龔楚心動了。

“我又說,人家說你是叛徒。龔楚啪一拍桌子問,誰說的?!我說,別人都這么說。他說不是,他們冤枉我的。我說,那你拿實際行動出來啊,為什么不敢回老家?你是欠了誰的債,還是對不起共產黨?。克f,沒有。我說那你回去啊,我給你規(guī)劃,給你重新蓋一個房子,百年以后做學校圖書館。他高興了,問我,我要是回去,你敢不敢保證我的人身安全?我說,沒問題的,老叔說的你都不聽,你還聽誰的?”

龔楚松口了,答應回鄉(xiāng)。臨別時,他送了自己的兩本回憶錄和一幅書法給龔洪永。因為看不見,書法上的印章蓋倒了。他還托龔洪永,回鄉(xiāng)后給他捎老家山上的野蜂蜜。

不久,龔洪永托人捎去了兩瓶野蜂蜜。至此,龔楚完全信任了他。

建樓

龔洪永回到縣里匯報后,縣委決定統(tǒng)籌龔楚回鄉(xiāng)定居的準備工作。但此事沒有立刻落實。

兩年后,龔慶韶回樂昌投資辦廠,并邀請同為廠長的龔洪貴去香港觀光。退休前任樂昌市副市長的龔洪貴向《中國新聞周刊》回憶,在香港期間,他見到了龔楚。他問龔楚何時返鄉(xiāng),對方沒有明確答復。

那段時間,國民黨收回了龔楚位于僑園的地皮和房子。他分別跟著定居于美國、英國的兩個兒子住了一段時間,于1980年代中后期回到了香港,由留在香港的兒子照顧。

1988年,龔洪貴擔任了長來鎮(zhèn)鎮(zhèn)長。這期間,他又陪著樂昌縣僑務辦公室主任陳漢民去了一次香港,動員龔楚回鄉(xiāng)。

此時,剛回到香港的龔楚住在一棟出租房內,健康日下。按照老家的風俗,人不能死在外面。即使重病在醫(yī)院,死前也要抬到祠堂里,這樣才能葬入祖墳。漂泊在外的他,更盼望落葉歸根了。

同年3月,最高人民法院、最高人民檢察院發(fā)布《關于不再追訴去臺人員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的犯罪行為的公告》,公告中稱:“對去臺人員中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在大陸犯有罪行的,根據(jù)《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》第七十六條關于對犯罪追訴時效的規(guī)定的精神,決定對其當時所犯罪行不再追訴。”1989年9月,兩高再次發(fā)布公告,將這條規(guī)定的適用性擴大于去臺灣外其他地區(qū)和國家的人員。

兩份公告明確表明,龔楚如果回到大陸,將不會遭到清算。不過,龔慶韶告訴《中國新聞周刊》,自己沒有聽叔公提起過這個公告,他們在籌劃回鄉(xiāng)的過程中也沒考慮過這一點。

龔家人擔心的,主要是龔楚的身體狀況以及內地的醫(yī)療條件。為此,在樂昌開工廠的龔慶韶被派去長來村探訪。他看到,村子里有醫(yī)療所,醫(yī)生可以上門幫村民打針。如果病情嚴重,則可以送往縣醫(yī)院治療。這個擔憂解決后,龔楚下了決心。

龔慶韶帶話給龔洪貴,龔楚決定回鄉(xiāng),并希望政府幫忙建一座兩層小樓,設施稍微現(xiàn)代化一些就行。

樂昌縣委僑辦得知龔楚的意愿后,立刻上報廣東省委統(tǒng)戰(zhàn)部。經統(tǒng)戰(zhàn)部批準,縣僑辦撥款三萬元給長來鎮(zhèn),為龔楚建屋。

1990年春天,這棟兩層小樓竣工。一層是客房和廚房,二層有主臥、會客廳和洗手間,會客廳外有一個小陽臺。房子外帶一個小院。據(jù)時任長來鎮(zhèn)副鎮(zhèn)長的陳紅珍回憶,長來鎮(zhèn)上有一個電話所,居民打電話都要去那里。但為了方便龔楚,特意牽了一根電話線過來,置于主臥床頭。

房子修好后,龔家派人來做了裝修。主臥里裝了空調,會客廳里放著彩電,洗手間里安了浴缸。

在只有土路、以平房為主的長來村,這棟小樓很是顯眼。不過,龔家仍然做好了龔楚住不慣、返回香港的思想準備。

回鄉(xiāng)

9月,距離中秋尚有一個月,已90虛歲的龔楚確定了回鄉(xiāng)的日子。

龔慶韶通知龔洪永、龔洪貴,龔楚將在本月回到韶關,請他們幫忙安排。當時,龔洪永已調任韶關市口岸辦主任。他聯(lián)系了韶關火車站,請其騰出一間貴賓室,又聯(lián)系了市委迎賓館,準備兩桌家鄉(xiāng)風味的酒菜。

1990年9月13日下午,龔楚乘坐的火車到達韶關。當晚,他嘗到了久違的家鄉(xiāng)芋頭扣肉和白斬雞,胃口大好。

晚上7點,一行人從韶關出發(fā)去長來。村里的人或跟著龔楚外出打過仗,或早聽過龔楚的大名,此刻都等在他的家中。會客廳里備好了水果,鞭炮和煙花只待點燃。龔楚踏入院門的時候,寂靜的長來村沸騰了。

第二天,龔洪永再去龔楚家里看他,龔楚請他幫一個忙。

龔楚回鄉(xiāng)時,時任樂昌縣文聯(lián)副主席沈楊由于會攝影,臨時充當了一周記者,一直跟著他。沈楊告訴《中國新聞周刊》,龔楚在香港時就托人寫好了三封信,收信人分別是鄧小平、楊尚昆和王震。回鄉(xiāng)后,他托人幫忙寄了出去。寄信之前,沈楊特意用相機拍了下來。也許是擔心信收不到,他又請龔洪永幫忙給鄧小平辦公室拍一封電報。

龔洪永告訴《中國新聞周刊》,電報的大意是:原紅七軍的龔楚,因年事已高,身體欠佳,加上有白內障等原因,已回故鄉(xiāng)廣東樂昌定居,安度晚年,敬請首長經常給予賜教。

龔洪永問,是否需要發(fā)給其他人,龔楚想了想說,再發(fā)給楊尚昆和王震吧。隨后,他去電信局拍了電報。

誰知,電報被截留,送到了韶關市紀委。紀委書記找龔洪永了解情況后表示,這屬于統(tǒng)戰(zhàn)工作,同意拍出電報。

大約一個月后,龔洪永接到省里來電,轉達“鄧辦”的意見,歡迎龔楚去北京,在人大或政協(xié)任職。

龔洪永立刻轉告了龔楚,沒想到,他大發(fā)脾氣?!八f,我回來安度晚年的,不是回來要官的。何況我現(xiàn)在什么都看不見,一身都是病,哪里都去不了,做什么官?”龔洪永沒有繼續(xù)做他的思想工作,此事也就沒有了后文。

回鄉(xiāng)的龔楚作息規(guī)律。因視力不便,他很少下樓,但偶爾去鎮(zhèn)上走走的話,一定會穿上西裝、打好領帶才出門。

回鄉(xiāng)的頭兩年,龔楚幾乎每天都要接待幾撥訪客。朱德的女兒來過,一些歷史學者也前來訪問這位中共黨史的“活化石”。

龔楚會談紅軍里的事情,但對自己離開共產黨后的故事閉口不談。如果有人一定要問,他說,自己不算叛黨,只是政見不同,跟隨了不同的政黨。

1995年,95歲的龔楚因肺部感染在家中去世。正如后半生盡力與政治絕緣的他所愿,出殯的那一天,只有龔洪永、龔洪貴、龔慶韶等族人相送,樂昌縣、長來鎮(zhèn)政府僅送來花圈。

龔楚的墓地是他生前自己選好的,在長來鎮(zhèn)外一座荒山上?;纳较率寝r田,山上沒有路,至今他的后人在清明掃墓的時候,都要帶著鐮刀披荊斬棘。墓在2001年經過了重修,黑色的碑石上,刻著龔楚生前自擬的碑文。因風吹日曬,有的地方,字跡已湮沒難辨。碑文如下:

龔楚將軍,諱楚,乳名福昌,字鶴村,號松庵,乃洪德公之三子也。公生于光緒廿七年辛丑,1901年至1995年歲。自少致力于軍事政治學術。參加國民革命,及廣東北江農民自衛(wèi)軍總指揮官。樂昌縣志載,曾任國民革命軍第廿軍中校參謀,廣西南寧公安局局長。參加紅軍第七軍政委總司令部參謀。國民黨第七戰(zhàn)區(qū)挺進第一縱隊司令,187師、152師參謀長。1949年任廣東省第四區(qū)行政督查專員,保安司令兼第八軍軍長。1949年冬往香港經商。不幸于1995年7月吉日于本鄉(xiāng)長來私宅疾終正寢,享壽95歲,葬地廟角頭。

龔楚和鄧小平一起領導了百色起義,龔楚結婚時,鄧小平是證婚人。“他了解鄧小平的風格?!饼彂c韶說。

1979年,龔慶韶回到內地,在廣東省惠陽縣的秋長公社辦了一家毛衣廠,成為第一個在惠陽投資的外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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